月光饼 2025年10月15日  

●曹春青

 我喜欢写与家乡美食有关的文字。朋友没少笑着调侃我:“你写的那些文字啊,看似写美食,实则是借家乡的味道,将藏在心底对故乡的思念写得润物细无声。”

 仔细一想,还真没说错。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家乡美食:夏日仙人粄、冬至炙羊肉、屋后老柿子、妈妈的酿豆干,还有厨房柴火灶前那缕挥之不去的烟火气,总在我敲键盘时悄悄钻出来,缠在指尖,绕进字里行间,成了勾连故乡最软、最暖的纽带。

 眼看中秋的月亮要圆了,我又忍不住琢磨:我的中秋,该和哪种美食紧紧绑在一起呢?答案必然是那一小块香香甜甜的月光饼。

 记得那是1992年,农历八月十五,家乡称为八月半。晚饭后,母亲洗碗,父亲将八仙桌和长条凳仔仔细细收拾干净,抬到家门口的禾坪上。又将母亲早已备好的素月光饼、柚子、柿子、花生、山稔子、茶壶、杯子、茶叶一一摆好。最后用菜篮将装满开水的保温壶提出来,放在八仙桌下。

 我和弟弟围了上来,左瞅瞅,右瞅瞅。“咦,为何没有月光饼呢?”我抬头狐疑地望着父亲问。父亲麻利地往保温壶里灌新出的手工茶,小心翼翼地拎起保温壶将开水倒进去,顿时空荡的禾坪上清新的绿茶香四溢。忙完这些父亲抬手指指厨房,对我俩眨眨眼:母亲大人重权在握。

 我跟弟弟眼巴巴望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剪影,馋得口水咽了又咽。在客家地区,月亮叫月光,中秋吃的月饼叫月光饼。它分两种,一种是纯白色的素饼,只有成人拳头般大小,圆圆扁扁的,一筒有10小块,吃起来有一点点甜。我们笑称吃素月光饼的感觉就像鸡吃糠的样子,必须用温水送服,吃一口饼,喝一口水,细嚼慢咽以防被噎。稍微吞咽快了点,极有可能要伸着脖子被噎到怀疑人生。我们馋的是另一种带芝麻花生冬瓜片馅的大月光饼,白色圆盘状,正面印着一只斗志昂扬的红色公鸡,饼里有各种馅。“我们口水要流出来了,妈妈什么时候能拿出来呀……”我小声嘀咕起来,父亲看我俩的馋样,挥挥手:“去去去,去玩会儿再回来,一会儿等人齐就可以吃啦!”

 我跟弟弟只好悻悻而去。玩闹间,伯父伯姆们陆续到家,大人们以祖父祖母为中心,里三圈外三圈围坐在八仙桌前开始喝茶、赏月、品水果。孩子们闻着味蜂拥而至,嘴巴叽叽喳喳像一群归笼的小鸡,身体却老实着不动,虽然闹腾却也不敢乱了秩序。

 等大家入座,母亲才从卧室里抱出一个铁盒子,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油纸,红色公鸡正雄赳赳气昂昂印在月光饼上,那么鲜活、那么诱人。父亲拿出专用小刀,按人头数切出一小块一小块的三角形状,祖父说:先发给孩子们吃。

 大堂哥带头接过月光饼,送到祖父手上,二堂姐也学着大堂哥的样子,捧着月光饼送到祖母嘴边。在大人们的声声夸赞中,兄弟姐妹们依次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小块月光饼,乖乖地送到长辈们的手中,再领自己那一份。

 终于轮到我了,双手捧起月光饼,闻了又闻,是熟悉的炒米香。我在尖角上咬一口,快速地咀嚼,米的粗糙感伴着夹心的馅在口腔内翻滚,有米的糯,有冬瓜片的甜,还有炒透的芝麻混着花生的焦香,就是这一口,我等了一年。

 我坐在八仙桌旁边的小板凳上,满足地吃完那一小块月光饼,咂巴着嘴回味这美妙的滋味,听大人热烈地聊着家常。突然听见祖父似有似无地轻咳一声,循声望去,只见他的手放在桌下朝我招了招,我立刻心领神会双手搬起小板凳,半蹲着挪着小碎步悄无声息朝祖父蹭过去。终于蹭到了祖父跟前,他将掰掉一小块的月光饼悄悄塞进我的手里。我丢下板凳双手合十捧在手心,微微抬头瞄一下周围,只见大人们都含笑看着我。原来大家都看到了祖父和我的小动作,大人们纷纷把手上的月光饼递给孩子们:“吃吧,我们每年都吃,刚刚也尝过了,你们小孩吃得少,多吃一块。”说完大伯父拿起桌上的素月光饼咬一口,就着茶水吞下去:“这个饼也很香哦。”

 我把月光饼推回祖父手中,拿起一块素月光饼,咬了一大口,又喝了一大口温茶,扯着脖子噎了好久,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:“这个饼果然很香诶。”

 大家看到我滑稽的样子,哄堂大笑起来。

 月光漫过禾坪,像一层薄纱裹着屋前那片金黄的谷穗,田里蛙声此起彼伏,微风轻拂,将我们的笑声送到很远很远……

 这月光,这蛙鸣,这带着稻香的风,还有荡漾在空气里的笑声,都悄悄藏进了岁月里。往后想起,都是我心头发暖的乡愁,和抹不去的美好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