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人诗话或笔记,有谈苏东坡等诗人“诙谐趣妙”者。并且不只是谈一些诗句之妙,又往往谈及诗人生活中的诙谐多趣。
当代诗人,也不乏谐趣,本人便多曾闻之或亲见。
诗稿每署“粤东罗元贞”的山西大学罗元贞教授,当年与南京徐翼存女士步韵唱酬,徐迭有诗来,罗先生致信太原诗友宋剑秋先生,说徐“有意挑战”,要宋“出马应战”,且有“十万火急”语。中镇诗社曾筹划举办免费诗词讲习班,一位副社长即来短信问:“敢问如何派将?”薛胜保先生当时正好在座,笑曰:“大将请战也!”诗社组织的丙戌人日全国诗人大型联吟活动,得到各地诗友的积极响应,参加者极多。邓世广先生诗云:“但凭中镇旗幡动,直似三军号令传。”其他人诗中也有“吟坛一夜起烽烟”“正奇百变战方酣”等句。都喜将文雅的诗事,说成打仗一般。
罗元贞先生的亲家薛青萍先生,一次带着诗稿去会诗友,小心地包在一起的诗稿却不小心被小偷当钱包偷走了。一下子丢了许多诗稿,比丢了钱包更心疼,真是悔恨不已。所成诗有“贼比诗人更可怜”等句,痛惜中亦不乏谐趣。
曾有青年诗人携其诗稿谒见津门前辈名家寇梦碧先生,请求予以指点。其中有句为:“几多傻傻瓜瓜事,一个忙忙碌碌人。”寇先生诫其遣词须约定俗成,“忙忙碌碌”可,“傻傻瓜瓜”则不可。该青年辩解道:“忙忙碌碌”既可,那“傻傻瓜瓜”便也可。寇先生说,那我就为你改作“几多傻傻瓜瓜事,一个浑浑蛋蛋人”,以批评其懵懂而固执。这样一改,对仗更工整了,只是“浑浑蛋蛋”与“傻傻瓜瓜”一样了,都不能用。于此可见寇先生之谐趣与敏捷,闻者无不开怀一笑。
广东老诗人熊鉴先生一次来信说:“下面一些诗,并非投稿,只是表示我还活着。”这是因为数有熊老逝世之误传,不少人有诗哀悼。所以何永沂先生因此而有诗寄熊老:“平平仄仄仄平平,死死生生死死生。又见新诗惊海内,不知是蝶是庄生。”河汾诗词名家赵鼎新先生一次来信开头为:“一周之内,三次写信,惟谈恋爱者有之。”抄其新作数首,说:“我权冒充一次贾岛,您就作一回韩愈吧。”谦虚地要我给他的诗提修改意见。两先生之信,亦皆谐趣。
一次诗会中,有人约天津曹长河先生一起去拜会河南老诗人林从龙先生,曹说自己有个毛病,就是不好干谒名人,拒而未去。不料去者将这话告诉了林先生,林就过来见曹,说自己也有个毛病,就是专好干谒名人。在场诸人皆大乐。
一次诗会,座位是按岁齿摆放的,我因邻座吸烟,便调换了与曹长河先生的座位,让他们吸烟者坐一起。曹看到自己的座签被移,问道:不是按年龄排的么?我指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:年龄大小应依发(法)而定,意思是我头发比他白。曹应声摇头叹道:“唉,‘不白之冤’哪!”曹于会中初识南京大学博导钟振振教授,因钟喜填词且健谈,而建议钟:“应镌‘振振有词’之印以钤词笺。”饭间闲聊,有人谈到某人妻分娩时疼痛难忍喊道“不要生了”,杭州王翼奇先生闻之曰:“是‘痛不欲生’也!”令人捧腹。曹、王二位此类谐趣语较多,不赘举。
河东周毅先生是位美男子,体高而稍瘦,身板挺直,性亦刚直。有人赞以“直如竹”,周笑云“所以中空”,谦称才学不足。诗社一次活动,与会者的车票都是报销的,我没让报销,自己负担了。周毅也不报销。我想到他正在病中,说:您治病花钱,应该报销。周曰:“此肝已病,敢不与君义胆相照?”意思是说要与我肝胆相照,共同办好诗社。他患的是肝癌,尚不知生命将如何,而有此半谐趣半壮烈语,闻之令人感动。
梅州古求能先生颈痛,答友人诗有句为:“管他鼠盗与鸡偷,暂不摇头与点头。”新疆星汉先生《打鼾自嘲》有句为:“平生功业君休笑,也是惊天动地人。”不独谐趣,又皆为好句。
又有人谈到,他们那里有位老诗人腰椎间盘突出严重,卧床不起,而有诗云:“休复人前夸直正,萧然且作躺平身。”后来可下床走动、但不敢弯腰,又有诗云:“老来翻更腰身直,谁道先生是病人?”被老伴嗔道:“世上竟有这种人!”他说:“你应该说‘不道人间有此人!’”
或受诸诗友感染之故,本人有时亦偶作谐趣语。一次几人闲聊,正等住房结婚的小朱抱怨说:院长去年曾信誓旦旦说,上冻前新楼工程一定要破土动工。如今已到夏天了,却还不见动静!我说:“去岁三冬暖,地未冻呀!”诸人闻之一乐,小朱亦开颜而笑。算是为忧愁者解颐。一次北京乘飞机,登机后旁边一人着急地打电话,催问同行两伙伴怎么还未到。原来是二人行前吃饭,一时高兴,多饮了几杯酒,忘记会堵车,竟误了登机。听他生气地说:“你俩这叫什么事!我见到老板该说什么呀?”我说:你就说“陶然共忘机”嘛。那人转怒为笑,小声对我说:老板未必听得懂。
此外,还有本为一本正经之语,却被诗人听作风趣与幽默,也很有意思。2007年在太原举办的新诗九十年纪念论坛,有位新诗界名家大会发言,谈到写新诗的人越来越少,而写旧体诗的人却越来越多时,分析原因说:因为旧体的诗字数少,有的一首只有二十多个字,写起来简便嘛!引起一阵哄堂大笑,还有人鼓掌欢呼而起哄。
诗人谐趣之语,总教人爱听,是因为谐趣既反映了诗人的才情和乐观幽默,又启人才智,给人以欢愉。所以,无论是否诗人,在我们的生活中,都应尽量多一些诗人般的谐趣。(马斗全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