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杜达雄
五月的风裹挟着杨梅的清香拂过面颊时,我总会想起那些与杨梅纠缠的旧时光。
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玲姐送来的篮子里,紫红果实挨挨挤挤,像极了童年时家乡松柏村下坑瓦窑窟屋后那棵老杨梅树结的果子。
指尖拈起一颗放入口中,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记忆便如潮水般漫上心头。
偷摘青杨梅的童年总伴随着惊险与刺激。正午毒辣的日头下,我们几个孩子像做贼似的溜到树下,竹竿刚碰到枝桠,“哑老子”的骂声便从远处炸响。“牛雄,你把我家的杨梅树扛回家去吧!”
小石块“嗖嗖”掠过耳际的声响,如今想来仍令人头皮发麻。有次我被击中后颈,火辣辣的疼反倒成了向伙伴炫耀的勋章。
大人们去潘田松柏寨下大肝肚、仙洞乡周屋山上砍柴摘杨梅时,我们总爱跟着,看他们用长竹竿顶端绑着的铁钩轻轻一拧,熟透的杨梅就扑簌簌落进撑开的旧被单里。那场景比过年分糖果还要热闹,空气里飘着的酸甜气息,是童年最生动的嗅觉记忆。
初中那年盛夏的“远征”,成了记忆里最鲜明的烙印。跟着同村的“院林拐”和“大磅”从天井湖翻山越岭来到新联湖洋背村时,三个少年的衣襟都被汗水浸成了深色。当看见山上满地被折断的树枝和零星几粒发育不良的杨梅时,“大磅”气得把蛇皮袋摔在地上,惊飞了树丛里的山雀。时近中午,饥肠辘辘。“院林拐”带我和“大磅”来到他外婆家,喝了几碗不见米粒的白粥,然后就返程回家。回程路上谁也不说话,我和“大磅”心里很不高兴,埋怨“院林拐”耍谎,没有杨梅可摘,怎么要骗我们呢?实际上不能怪他,因为杨梅此前已被当地村民摘完了。如今想来,那来回二三十多公里山路教会我们的,何尝不是人生第一课关于期待与现实的落差?
刘俊霞校长那篮杨梅的滋味最是特别。那年,我与球山中学刘校长约好某天采访,谁知临出发时有更重要的活动需要参加。“我都给你准备了一篮子的杨梅,你没空来,我只能送人啦。”电话那头,刘校长的声音洪亮而亲切。一个星期后,我第二次再约来到球山中学,在校长办公室茶几上有一只崭新的小竹篮,里面是满满的杨梅。“今早刚摘的,前几天你没来,今天补上哈。”刘校长笑呵呵地说道,鬓角间还沾着晨露的气息。紫黑色的乌梅在窗口透过的阳光照射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,颗颗都像精心挑选过的。刘校长的细心、周到,人情味浓浓。今天想起,尤其亲切、温暖。
杨梅的酸总比甜来得更早,就像生活总先给我们青涩的考验。童年时偷摘的酸果,少年时空跑的远路,成年后“失约”的愧疚,都在记忆里酿成了独特的回甘。
现在每当我看见水果摊上红得发紫的杨梅,就会想起“哑老子”骂声里藏着的纵容,“院林拐”外婆家灶台上温着的白粥,还有刘校长小竹篮里的热情。这些散落在时光里的杨梅,早就不只是水果,而是岁月馈赠给我们最珍贵的伴手礼。
五月的雨说来就来,打在杨梅叶上沙沙作响。我望着篮子里沾着水珠的果实,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说“望梅止渴”。那些未能如愿的期待,那些得而复失的遗憾,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,都在这一颗颗杨梅里沉淀成生命最本真的滋味——永远酸在前头,但甜总会慢慢泛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