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林三益
粤东丰顺,山高水长。清代原属海阳县丰政都,因远离县治,山深路远,鞭长莫及。于是乎,乾隆三年(1738)奉旨割海阳县、揭阳县、大埔县和嘉应州相邻犬牙交错偏僻之地“建置新县”,取名丰顺,寓意应是祈望这穷乡僻壤置县后变成风调雨顺、物丰民阜之地。美好的愿望,总得有人不忘“初心”,砥砺前行,为之效力,才能实现。回眸历史,确有这样的优秀者,在丰顺历任知县中,葛曙知县就堪称为官一任、造福一方勤政有为的“县长”。
建造新县治
重任一肩挑
葛曙,浙江余杭人,乾隆壬戌科进士,钦点丰顺知县。乾隆八年(1743)十二月到任,乾隆十一年(1746)三月离任,任上仅两年零三个月时间,却雷厉风行干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煌煌业绩。
县治新建,百业待举。葛曙是新邑第五任知县,按理应该多少享受前任创业栽下的“树荫”乘凉。事实却出乎意料,他到任时县治面貌基本没有大变化,几乎仍处在百业待举的原状。县志有载,他上任时“一切工程惟县署仓库粗定而已,余皆未建”(清乾隆《丰顺县志》)。新县建置七年多,仅县署仓库粗糙建成外,“余皆未建”。民国版《丰顺县志》(卷十九)也有记载:葛曙“署理丰顺县事,紧邑治初建规制未备,前令皆草创未就而去”。前任县令“皆草创未就而去”,指的是前任在新邑建造上匆促草率动一下,留下大部分工程未建就离任走了。好比在一大片荒坡上掘几下留几处印痕,栽三两棵作物就拍屁股走人,一概“巨务”都积压下来,是葛曙到任后才“鸠工庀材,次第兴筑”(清乾隆《丰顺县志》),即他到任才开始大兴土木,逐一建造。“举文武署廨学宫坛庙关隘城垣及书院以次完成”,将县治的文武官署、学宫、坛庙、关隘、城垣城楼、书院等工程一项接一项次第完成。工程量的浩大,可想而知。比如按上司下文修筑关隘,是别人想动也不敢动的大工程,葛曙动了并且圆满完成。县治东面的“关上岭”原是顺治初年建筑,日久倾圯,葛曙奉文重建关楼七间,下设关门,关内添建兵房,乾隆九年十一月造峻;县治西边的“言岭关”则是在荒岭上白手新建的关隘,关楼营盘等所有设施一应俱全,也是在葛曙任期将满时完成的。
有比较才有鉴别,干与不干、实干与应付大不一样。任上两年多,葛曙硬是把前任六七年干不了的事干完,这需要什么样的精神力量?透过他一首《过言岭关大雷雨》的诗,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风雨无阻、忘我超脱的精神“内力”。诗中云:“霹雳动空谷,风号万壑间。泉声怒危石,雨势倒层山。避湿鸡栖木,冲泥客度关。此中有清味,与仆莫言艰。”葛县令的言岭关之行,是筹备修建的勘查考察,还是修筑期间的巡视督查,又或是处置其他公务,不得而知。但诗中描绘雷雨交袭的情景真够惊心动魄:惊雷震动山谷,狂风呼啸沟壑;湍流咆哮危岩,暴雨倾倒重山;还有泥流四泻,人如落汤之鸡。如此艰险情景,仆从都惊骇,葛知县却镇定自若地“冲泥客度关”,并安慰随从:“此中有清味,与仆莫言艰”。诗中韵味深长,面对风雨如磐,常人裹足不前,他则坦然前行,并以苦为甘,一种风雨无惧、一往无前的气概,从诗中跃然而出。
其他如城垣、城楼、官署、学宫等工程,就是在葛知县风雨兼程、焚膏继晷的主持督导下逐一告竣的,不一一赘述;其中值得一提的是,他于乾隆十年(1745)建成丰顺首座县学,按规制县学所有建筑布局,包括先师大成殿、明伦堂、学署堂、崇圣祠等设施,一应俱全,是丰顺首座官办学府;乾隆十一年他又亲手创建丰顺首间书院——安墩书院(后改名为鹏湖书院),也是现今丰顺第一中学的前身。同时,他又撰写丰顺县学创建碑文,勒碑为记。葛知县为推动丰顺文化教育作出重要贡献。
葛知县不仅在新邑各项工程建设上贡献巨大,在社会治理上也是成绩斐然。随着各项设施逐一完善,他“厘定章制”,即修整制定法规制度加以推行,“教养兼施,宽严并用”“遂致盗息民安、百废俱举,蔚然新邑规模”(《丰顺县志》民国版卷十九)。一向有强盗抢掠的祸害平息了,百废俱举,民众安居乐业。在他治理下,丰顺面貌蔚然一新。
工程将告竣
“软件”又启程
在新邑各项工程建造即所谓“硬件”建设上,葛曙成绩卓著。而在新县治的“软件”建设上他也有巨大贡献,除大力推动文化教育外,最突出的就是编修丰顺县历史上第一部县志。
县志载:“乾隆十年(1745)十月,知县葛曙主持编修首部《丰顺县志》八卷,并捐俸付刊印,此志今存”(《丰顺县志》1994年版)。按理说,他在新县建设及治理上已经成绩瞩目,上下交口称赞,大可歇口气了,然而他偏偏在各项工程行将告竣之际又主动给自己“加码”,马不停蹄地启动修志新工程,委实出人意料之外。修志,尤其是在一片空白的基底上编纂,工程之大,涉面之广,卷帙之巨,考证之难,常人难以想象。况且时间紧促,乾隆十年十月开始修纂,次年(1746)二月成书交付刻印,葛知县于三月卸任履新,修志这件大事就是在他离卸任仅有四个月时间里完成的,他也事先知道自己的去向,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他如此紧迫地揽下这一艰巨工程?他在县志自叙中给出了答案:新邑“各工始竣,而余将调任以去,然余于此益忧旧籍之无徴”(清乾隆《丰顺县志》)。意思是新县治各项建造工程即将完成,自己也将调任,因此更加忧心一事,就是新县治理无旧典籍可考,像疆域地理、民情风俗等等,都无一记载,治理缺乏依据。“适又奉调新宁,丰志之纂尚可诿为异日事乎”(清乾隆《丰顺县志》)。适逢又奉调要到新宁县任职,修纂丰顺县志的事还能推诿到以后才办吗?原来,他修志是为丰顺着想,是责任的驱使,是自觉的担当。历代官场上,为求升官发财者众,常人任满升职巴不得赶快离开,谁都晓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哪个愿意再揽事?葛曙却是官场上的“另类”,他尽职尽责,一心只为任地的长治久安着想。
修志工程的艰苦,可想而知。投身其中,葛曙可谓废寝忘食。先择取相邻四州县割出地方的典籍史料进行审核汇编,又收集自己出巡考察所见,访问坊间贤者老者所得,搜集流失的人文史料等等,汇集整理,核查考证,分类编纂,反复修改,审校厘正,“疑者阙之信者录之讹者正之驳者厘之”(清乾隆《丰顺县志》)。一丝不苟,几番辛劳。终于,葛知县以其勤奋苦干和超常才能创造了奇迹:八卷丰顺县第一部地方志终于在他卸任前完成了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,他还捐出自己的俸银付诸刻印——一位德才兼备、情怀高尚之士超然卓立,令人钦佩。
至此,葛知县在丰顺任上“两手抓”,短短两年的时间使新县治的“硬软件”建设完美收官。前数任无法完成的事,他则毕其功于一任。业绩煌煌且神速如风,常人无法想象,像有什么“神力”相助似的。他是如何做到的?史料记载惜墨如金,但从他的诗作中,却可窥探到他的内心世界。像上面提到的《过言岭关大雷雨》,就表现他在履职中风雨无阻的勤勉;另外,他有不少写夜行的诗,现录一首供赏析体味:
《夜行山中》(之二)
岩回树影森排戟,
石激溪声响殷雷。
卧犬不惊行迹断,
无人知有长官来。
夜间深山“行迹断”,而葛县令仍在山中跋涉。一句“无人知有长官来”极为贴切:这深山的穷乡僻壤,白天都罕见当官的涉足,何况是夜间?而葛知县来了。是巡视考察,还是深山访贫,难以知晓。但却从中感受到他宵衣旰食、勤奋不懈的可贵精神。而且,他的勤奋是一贯性的,他的诗不仅有山中的“夜行”,还有“南风一夜到留隍”的水上“夜行”:公事办完,便连夜借着南风扬帆,从府城坐船返回丰顺的留隍(产溪)驿站,稍作歇息天亮又起程;他的诗作《产溪晓发》就写拂晓从驿馆动身时“高峰初上日,霜冷一溪烟”的情景。“夜行”“晓发”还有“山行”,风尘仆仆,水陆兼程,一系列“实景”诗作,印证葛知县一行行勤奋不懈的足迹。他勤政为民的精神,已臻宵衣旰食、夙夜在公的忘我境界,堪为郡县官员楷模。
葛知县在官场上留下极佳口碑,后任县令江廷隆就盛赞他:“实大有造于丰邑也”;民众对他更是拥戴有加,离任时,当地万人空巷,乡绅百姓“遮道攀辕”,极力挽留这位勤政为民的好官,足见官民对葛知县无比敬仰和爱戴。
拨开岁月烟尘,葛知县为官一任,造福一方的可敬形象,在丰顺历史上熠熠闪光。见贤思齐,葛曙夙夜在公、甘心奉献的可贵精神,对当下革除某些不作为和图形式的弊端,应能够起到镜照作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