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与她的担竿 2025年10月14日  

●姚炳卿

 母亲生前那条手拿肩摩、汗水浸透的竹担竿,陪伴了她在梅城东郊东厢17生产队(姚屋)度过数十年。她过世20余年了,那条已呈灰白色的担竿,被家人存放在她生前住过的房间以作留念。我常想起她与担竿共度的岁月。

 入仓出仓挑谷晒。20世纪大集体时期,在生产队当粮食保管员的母亲,到了一年盛夏季节的“双抢”,每天她天蒙蒙亮就起床去谷仓——围龙屋上厅左边第二间房,把昨天没晒干的谷子,装满两谷箩,用担竿挑出房间,双手前后扶谷箩过上厅下厅、出大门下碫,来到禾坪倒出,再回去装第二担,直到十几担或二十几担把谷仓挑空。随后,在围龙屋大门前约150平方米、小门前约100平方米、池塘岸边约60平方米的禾坪上,她用板耙或竹耙把倒出的谷子推开、扒匀,再回家食朝(吃早餐)。禾坪上晒的谷子,她间隔个把小时就翻扒一次,到中午前后,烈日在“上烤”,禾坪的热浪在“下蒸”,她虽头戴笠麻(斗笠)、脖子挂条擦汗毛巾,但上衣也很快湿透。遇上雷阵雨,她尽全力去抢收;当天收割脱粒的湿谷,她得抓紧抢晒……太阳落山,她把禾坪上的谷子扒拢成堆,装满两谷箩挑进谷仓,接着再挑上十几担或二十几担。经两三天晒干的谷子,她用风车吹去秕谷、草屑、灰尘等,才入仓储存。在每年“双抢”期间,她几乎天天如此,辛苦与劳累不输在田里割禾、插秧的劳力。“民以食为天”,她的任劳任怨、恪尽职守赢得众人信任,当粮食保管员近20年。

 街道公厕挑屎尿。农田需要肥料,生产队经与三四里外的城区街道协商,安排人每星期一次到那儿的公厕挑屎尿。记得1965年我初二学期结束,放暑假不久的一天早晨,在厨房忙碌的阿姐,叫我去看看进城挑屎尿的母亲回来没有。我到围龙屋右侧前方一排的屎窖边,不见有人,又到旁边的路口,只见远处“梅四”小铁路(梅县至兴宁四望嶂)的路基斜坡上,有两个挑桶担的女人。后来才看清:前面矮瘦些的是母亲,后面高壮些的是生产 队长常叔婆,两人肩上的担竿挑着两只木桶,随着脚步一晃一悠、一晃一悠……她们在屎窖前放下担子,一桶桶抬进去倒了,还到近处的池塘舀来水冲洗木桶等。我问母亲:“中途有无休息?”“左肩换右肩、右肩换左肩就是休息啊。有些人一见屎尿担就捏鼻转头行开,路上歇肩还会畀人嫌。”常叔婆讲:“佢等人(他们)唔(不)知,冇(无)屎尿臭,哪有谷米香!”……多年后我才知道:去到那公厕,是要把坑里又脏又臭的屎尿,一勺一勺舀进木桶装满,再挑着那沉重的担子走街串巷还惹人嫌,队里工分提高一些也没人愿意去挑,队长只好自己带头,约粮食保管员母亲两人去,且一挑就是好多年。

 池塘挑水淋菜。我家的小块自留地,母亲打理成一畦一畦的整齐小菜园,栽种白菜、豆角、丝瓜、南瓜、萝卜等四季家常菜。除了雨天,她多在傍晚时用担竿挑着桶,到三四十米外的池塘挑来一担又一担水,一瓢又一瓢地淋菜。有时她白天忙,仍坚持晚上去。在离池塘近200米的山坡上,我家还有一块自留地,她抽空也整理成一畦一畦,种上番薯、番豆,不定期挑着一担担的尿水去淋。正是母亲在自留地里的辛勤劳作,才让家里五六口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还能经常吃上新鲜蔬菜。多年后,家里的经济收入有较大改善,她仍坚持在小菜园里种菜淋菜,直到年纪大身体不能再挑担了,才停止了她的菜园时光,陪伴她的担竿也得到最终歇息。

 我母亲只是那个时代千万农村妇女中的一个。她身高不足1米6,身材瘦瘦的,却能肩挑百多斤重的担子。她幼年断奶后被抱到我家当童养媳,没读过书,大些了就扫地、挑水、煮饭、割鲁萁……大集体时期,她在生产队的劳动所得,支撑着家庭收入的“半边天”。她养育了三儿一女,却由于一坐车就头晕,她一辈子都不愿意离开家乡。我的姐姐、弟弟要带她去旅游或让她到深圳住一段时间,都未能成行。我在部队提干多年后,有一年回家休完探亲假要带她去福建的部队,她说:“[~公式~](我)一坐车就唔自在,你把盘缠留畀[~公式~]贴补家用好嘞。”

 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。”谁说不是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