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王玲

 屋檐下，一个个大红灯笼在鞭炮声中轻轻摇晃。天井里，几个半大孩子正在追逐嬉闹，银铃般的笑声在围龙屋回荡。这是大年初一的午后，阳光斜斜地照在斑驳的土墙上，将围龙屋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。

 这是一座几百年的老祖屋，为三堂四横棋盘形围龙屋，内置九厅八天井，一百八十间房。它始建于清乾隆年间，就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，见证着世代的更迭与岁月的流转。青砖黛瓦间，依稀可见当年匠人精心雕刻的祥云纹样。老祖屋堂号是“三槐堂”，一个堂号一个宗族，喜庆的堂联“三槐世德，两晋家声”大气地张贴在大门两侧。祠堂里，香火缭绕中，一个巨大的五彩花灯悬挂在中央。老叔公说，这是客家人最重要的年节，要祭祖、要团圆、要上灯，要让这座老祖屋重新热闹起来。

 穿过天井，来到围龙屋前的晒谷坪，一场别开生面的篮球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。归来过年的年轻人分成两队，身着短袖，生龙活虎。晒谷坪上挤满了人，老人身穿棉袄拢着双手，妇女手牵小儿嗑着瓜子，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。一年一度的春节赛事，让冷清了一年的围龙屋热闹起来了，让围龙屋里的人们更有人情味儿了，让围龙屋的年更有年味了！

 哨声一响，比赛开始。十几双球鞋与地面摩擦，发出急促的吱嘎吱嘎声，像是出征时敲打的激昂鼓点。走出围龙屋的年轻人呀，在新年里的第一天，从城里，从他乡，从四面八方，纷纷赶回共同的老祖屋，参加一年一度的村BA盛宴。一道道健硕的身影在场上穿梭，时而如离弦之箭，时而如盘旋的鹰。球撞击篮板的声音清脆有力，像吹响了胜利的号角。人群里，有人看得津津有味，为自家孩子加油打气；有人握手寒暄拉家常，话语中满是亲切自然；有人紧握手机，现场开启了赛事直播。“哇！厉害，又一个三分球。”“这是谁家小子？足有一米九吧！”呐喊声、寒暄声此起彼伏，与球场上咚咚咚的打球声交织在一起，谱写出一首充满激情的春节序曲。内行看门道，外行看热闹，连不懂球的老太太也煞有其事地看得正欢！众人鼓掌她鼓掌，众人喝彩她喝彩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芒，时不时还会惊呼几声，原来她的孙子“咚”又中了一个三分球。这不光是进了一个球，更是她的骄傲啊！篮球赛刚结束，晒谷坪的另一头又摆上了乒乓球桌。村民们围站在乒乓球桌旁，轮流上阵，切磋球技。

 忆当年，晒谷坪是家家户户晾晒稻谷的地方，哪里轮得上打篮球、打乒乓球？村里的禾坪划分给各家各户，你一块，我一块，有长有短，有大有小。孩子们在晒谷坪上拿竹耙打禾衣，把谷堆划拉稀薄，稻谷在金色的阳光中噼啪作响，从湿润到干燥，从泛青到反射出金色的光芒。每隔半小时，就要顶着火辣辣的太阳，翻弄一下谷子，小小年纪从不偷懒，大家都知道，当时的稻子就是家里的“金子”，当时的晒谷坪就是围龙屋的“拢金地”。

 儿时的围龙屋总是热闹的。天还没大亮，各家的木门便吱呀作响。女人们端着木盆到半月形池塘边洗衣，哗啦啦的水声和着晨鸟的啁啾，奏响一天的序曲。灶间飘出炊烟，裹着米粥的香气，在回廊间游走。老人拖着木屐，慢悠悠地踩着青石板，脚步声在围廊里荡起古老的回响。天井里，晾晒的衣物在风中轻舞，像一面面彩旗。傍晚时分，各家的饭菜香混在一起，飘散在暮色中，勾得人饥肠辘辘。

 不知从何时起，围龙屋渐渐安静下来。一群群人，不分男女，不分老少，像候鸟一样飞出去，飞到镇上，飞往县城，飞向大小城市，漂泊他乡，只留下这座空空如也的老祖屋。老祖屋老了呵，青石板的缝隙间，野草悄然生长；回廊的栏杆上，木头已经腐朽；偶有燕子飞过，却不在檐下筑巢。老祖屋就像一位暮气沉沉的老人，在时光中静静伫立，默默无言，眺望着远方，期待着年的来临。

 只有每年一度的春节，族人的相聚、重逢才会打破这份沉寂。打扫祠堂、修缮老屋、敬祖公、接花灯、升花灯……人们回到围龙屋，进进出出，络绎不绝。只有在万家团圆的日子，围龙屋才热闹起来，焕发新的生机。晒谷坪上，舞龙舞狮队来了一拨又一拨，鞭炮声声不绝于耳。厨房里，女人们忙着准备团圆饭，蒸腾的热气中飘着酿豆腐的香味。天井里支起了几张圆桌，老老少少围坐在一起。老叔公举起酒杯，大声道：“来，大家饮一杯，祝围龙屋的日子越来越红火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