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2月，作者随郭劭先生（左）出席梅州书协活动。

郭劭先生二十年前赠作者的书法作品

● 闫恩虎

 一晃间，劭哥离世已经五年多了。音容笑貌，犹在眼前；梦萦之中，恍如隔世。他是我在梅州工作生活三十年来，影响我最深的人之一。

 劭哥者，郭劭也。曾任中共梅州市委副秘书长、政研室主任及文广局局长等职。他是一个地道的文人，长我十九岁，本应属父辈。称他“哥”，一是其人帅气英俊，儒雅潇洒，看上去似乎与我年龄差不多；二是他没有官气，也不摆资格，与人随和，思想也挺前卫。因此，大家都这么称呼他。他也很高兴这么叫他。我曾“夸”他说，秘书长抑或局长，是个官位，您做，还有人要做，但劭哥是个品牌，是属于您的永远的标签和荣耀，大概也是本市有史以来唯一一位被男女老幼市民称之为“哥”的局长！他高度认可，还说，现在连儿子都叫他劭哥啦。

 当下媒体上经常称某人是“最后的贵族”之类，这可能是人们在现实匆忙奔波中对优雅的向往，在尔虞我诈的交往中对真诚的怀恋，在强权主导社会对仁义的期盼。如果这个说法成立，那劭哥绝对算一个！他出身于书香富室，父母均是知识分子。十多年前梅州很多寄往海内外乡贤的明信片上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——牛角屋就是他外家的屋子。他不喝酒，有次我劝酒，他说：“其实我九岁就喝酒，五八年解放军野外拉练，驻我外家，一个营还住不满屋子的一半。春节，解放军请房东吃饭，舅妈说，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人，去和解放军喝酒。”他的外公、舅舅是南洋富商，新中国成立后一直没有回来，这个豪华的大屋一直就舅妈、表姐和他住。体育运动项目，基本上他都会，尤其是球类，技术精湛，网球羽毛球场上一直是二十岁小伙子的矫健。他患鼻咽癌住院时，我去看望，他说自己活了快六十年才第一次生病打针！医生问化疗和放疗哪个先做？他说，同时做，身体受得了。并告诉我，他母亲在另一个病房住院，已经八十八岁，可能这几天离世；有上海回来的学生看望，他刚做完化疗，不能让母亲看见，让我代他带客人去看望。我们走进病房时，他母亲坐在病床上，上身盖一件夹克衫，一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，满脸慈祥。她一见面就能叫出学生的名字，每个学生拥抱老师，她抬头看见我，问是不是嘉大的老师，阿劭的好朋友。一个即将离世的耄耋老人，思路和情感还这么清晰，不能不让人震撼！我经常将这段经历讲给同事听，我们做老师的，能够在几十年后还记得学生名字，这才是真正的好老师！在临终前有学生拥抱，这才是一个老师最高的荣誉！什么是贵族？人生最后一刻也要将优雅、从容和美好留给人间，这就是贵族！贵族不是血统和财富，而是精神！

 劭哥可以说是才华横溢。虽然仅上过两年大学干修班，但属于真正的学者，他对自己爱好的领域坚守专业精神。他对音乐情有独钟，十多年前，市委市政府请海内外著名交响乐团来梅州市举办新年音乐会，他是唯一一个穿燕尾服出席的。做文广局长时，有次我陪他出席一个场合，有一个人问：您是文化局局长，说说什么叫文化？劭哥回答：台湾龙应台早就说过，文化是植根于内心的修养、无需提醒的自觉、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、为别人着想的善良。他为官几十年，没听过下属说他骂人或训人。我没听过他说脏话，即便是在非常激烈的场合。他留给人们印象最深的是书法家。少时学书，并终生临帖不辍，坚守书道，功底扎实，以行书见长。很奇怪，他的行书能够将董其昌的线条流畅同王铎的笔锋凌厉融为一体，布局严谨，格调高雅。有人求字，他多书《菜根谭》醒世句或朱熹诗句，包涵识世和修为的情怀。他的水墨画也很有特色。他曾告诉我，如果不是“文革”影响，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画家。人生最后十几年，他担任市书法家协会主席，将书协活动搞得风生水起，关怀和培养了一批优秀的书法家。每到春节临近，他会组织书法家公益给市民写春联。此时，他会腰系围巾，像一个高级“厨师”认真书写。因为索求的人太多，他写得满地都是。我家每年的春联，都是他写好用信封装着送过来。此种情谊，没世难忘！劭哥做市局级一把手二十多年，一直住在单位分配的宿舍房，也没有装修，家具也是老家具。他曾对我说：为官三十年，从没有用公款请人吃饭。他将积蓄转为儿女的教育投资，子女均海外学成。

 劭哥最出名的是他的段子！他是一个超级段子手。他的段子，没有荤素，讽刺中包含关怀和辨识。我曾评价：汾阳堂郭家，如果郭沫若是诗人中的骑士，那劭哥便是段子手里的侠客！有次聚餐，有道菜是猪脷（猪舌头），他说：当官的多吃点，讲话利索，但要讲真话。有个地方买了一辆新客车，领导们坐着上山旅游。不小心翻车，村子里面的农民很善良，就动手把他们埋啦。事故调查组来后，问农民，他们当时都死了吗？农民说有个说他没死，我们都知道当官的是不讲真话的，就一起埋啦。劭哥将人生也可以说成段子。他鼻咽癌治愈出院后，我问他有没有后遗症。他说，有啊，会“重视”，看东西成两个。早上起床，看太太，两个，终于有了点成就感！曾经的同事讲，劭哥任何时候都能将复杂的事情“段子化”。有次，他告诉我，计生委突然查问他是否涉嫌超生。他回答，自己一直在机关上班，如果有这方面问题，早已有人举报啦！当时政策是允许的，而且是工会有指标“鼓励”的。计生委官员问，两个孩子的年龄间隔比较近。他回答，生孩子不是放自来水，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，早生或者晚生一两个月是很正常的。

 段子是21世纪初的文化产物，是幽默的解嘲和无奈的调侃，当然也包含了谴责和讽刺，是对当时腐败的民间反抗艺术。

 冰心曾说：一个国家，当官的多一些文气，文人多一些义气，军人多一些勇气，商人多一些侠气，这个国家就好啦。当下中国，正在经历官场反腐败，这是老百姓期盼已久的好事！亨廷顿说，腐败是现代社会的产物。其实，腐败是同政治社会一同出现的。中国是人类国家体制的开创者，也有着全人类最悠久的反腐败历史。官员腐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将有形的东西看得很重。如果一个人能够看淡得失，多一点人生“段子”的幽默，也许会有助于断一些贪欲。当然，多读一些书，涵养一些文气，人生会更好。

 愿劭哥在天堂一样英俊潇洒！来世您还是我人生亦师亦兄的偶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