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许素芬

 记得好友阿紫上小学五年级时，父亲骤然离世，她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，泪流不止。那时我年纪小，怯于她家的哀伤气氛，不敢上前安慰。不久后便听说，阿紫的母亲要带着她这个独生女改嫁邻村一位未婚男子。阿紫来向我告别，却并非随她的母亲而去——她要投奔家境较好的姑姑。

 “我不会跟她走的。”阿紫攥紧小小的拳头，眼中仿佛燃着火焰。我不知如何劝慰，但听到她另有归宿，心中稍安。想到一个原本完整的家就此破碎，小小的她要背井离乡，我心头泛起阵阵酸楚。

 再有阿紫的消息，竟是三十多年后的今天。我回娘家时偶然得知，她竟为她的母亲和继父购买了养老保险，还在城里替他们按揭了一套房子，付了首付。我心中疑云顿起：即便阿紫如今真有这份能力，可凭她幼年积下的怨恨，这怎么可能？

 恰在此时，阿紫辗转问到了我的电话号码。我们在饭店相见，她穿着打扮很美，让我眼前一亮。她毫不避讳，向我讲述了离别后的岁月——

 初到姑姑家，阿紫日夜思念父亲，常常独自垂泪。她更怨恨母亲：怎能狠心抛下她，去和别人结婚？尤其当姑姑告诉她，母亲很快又生了个儿子时，她再次攥紧拳头，心中五味杂陈。后来母亲几次登门探望，执拗的她都避而不见。姑姑劝她，母亲再婚也是无奈，不可如此任性。再后来，母亲接连生育，分身乏术，数十年母女再未相见。姑姑一家虽待她极好，她却总觉寄人篱下，凡事小心翼翼。

 阿紫大专毕业后，姑丈托人为她谋得一份事业单位的临时工。工作琐碎辛苦，同事们常把杂事推给她。但无论多累，回家后她总会捧起心爱的书本。几年苦读，她终于拿下了自考本科文凭。

 历经风雨，阿紫终见彩虹。她不仅幸运地转正，坚强与美丽更让她收获了甜美的爱情。丈夫事业有成，对她百般呵护。

 转眼人到中年。一天，下班驾车回家的阿紫，路过小区门口的菜市场，瞥见一位六十多岁的卖菜阿姨酷似母亲。她心弦一颤，停车走近——真的是阔别数十年的母亲！阿紫泪眼模糊地呆望着那同样怔住的女人。几秒后，母亲突然唤着她的小名，嚎啕大哭着奔来，伸出手想触碰，却又胆怯地缩回……

 阿紫心中爱恨翻涌：恨她当初的“无情”，又心疼她年老奔波劳碌。她向姑姑倾诉心结。姑姑沉思片刻道：“有些事，过去就过去了，不必论对错。”丈夫也开解她：“人人都有难处。记住你的生命是她给的，别让自己将来后悔。”亲人的话语如醍醐灌顶。阿紫自问：这几十年来，难道自己心底真的没有一丝对母亲的思念吗？她难忘自己无数次哭喊着“母亲”的梦境。

 她去了母亲家，开始从各方面改善他们一家的生活。母亲欣喜之余常自责落泪，继父也懊悔当年未尽抚养责任。如今，阿紫常与丈夫回到母亲的新家，感受着家人团聚的暖意，她心中满是感慨与满足。

 看着历经世事的阿紫内心仍然风平浪静，我想：恨如枷锁，只会囚禁自己；唯有放下旧恨，方能抵达内心的安宁与平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