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志整理的全新范例 《话说镇平:点注〈镇平县志〉札记》序 2025年05月23日  

□陈泽泓

 编者按:近期,嘉应学院原副教授丁思深的新作《话说镇平:点注康熙乾隆〈镇平县志〉札记》由方志出版社出版,该书对明代镇平(今蕉岭)建县之始至乾隆四十八年的历史进行叙述和解读。本期读书版选登方志专家陈泽泓先生为该书所写的序文,以飨读者。

 广东省地方志办公室副主任丘洪松给我一本《话说镇平:点注〈镇平县志〉札记》书稿,转达了该书作者邀请我撰序的恳切请求。据介绍,此书作者丁思深先生是嘉应学院的退休副教授,近年来为存世的四部五华县(原名长乐县)旧志做了点校,现又为蕉岭县(原名镇平县)的清代康熙、乾隆两部县志点注。其在点校旧志之余,撰成《读志明邑札记》《长乐人物丛谈》《长乐风物丛谈》,现有《话说镇平——点注〈镇平县志〉札记》新作。七年之间,点校(注)旧志五种,写有札记四部,不仅为整理旧志不遗余力,还借旧志整理之机对地方历史风物作一番研究著述。如此自甘寂寞于方志一隅耕耘不辍,实属可敬。闻说于此,我虽与丁先生素未谋面,但心有所动,唯表示看过书稿之后倘有话可说,当为撰序。然近时杂务缠身,只能断断续续翻阅《话说镇平——点注〈镇平县志〉札记》书稿,并略浏览了已出版的康熙、乾隆《镇平县志》点注本。确有所感,一抒于下。

 点注不惮繁难 认真负责

 有感之一,是思深先生对数部旧志点校、点注之不惮繁难,认真负责。我对旧志整理,向来不敢轻言点校、点注,曾写有《旧志整理还是影印为好》一文以表白态度。此并非贬低点校、点注价值。古籍点校、点注,是一种有学问的整理方式,校注得当,既能对古籍传承予以保障,且有利于推广利用。惟因其绝非易事,或谓吃力不讨好。倘因点校者和出版社编辑粗率或水平不高而致点校不当,甚而错漏百出,与点校、点注之初衷相悖,对古籍流传造成伤害,不仅贻笑大方,还会贻害读者。近时中华书局因出版《梁佩兰集校注》质量不高受诟病,学界沸沸扬扬,已是著名例证。广州地区以前有方志办敦请“名师”点校旧志并出版,我曾查阅此书,不料一段百余字短文中竟有数处错标点,文理不通,甚至令读者曲解原意,不堪卒读。以之为鉴,从此真不敢轻言点校。于我自己,也经历过不自量力,应允出版社之邀,尝试点注《白云越秀二山合志》,方觉认真起来注不胜烦,只好中途辍笔。后又不长记性,点校旧志《厓山志》,一部约二十万字之书,折腾三年终于出版,其间之艰辛付出,回首仍心有余悸。

 我翻阅思深先生点注之康熙、乾隆《镇平县志》,迄未发现妄误之处,实在可贵,既显示其造诣,也显示其所付心血。点注较之点校,要求更高,不仅要辨难释疑,还要对原书之典故钩沉、对可能的错讹考正。如“又惑于青鸟家言”一句,勘正为“据此处文意应为‘青乌’”,正本清源。又如,乾隆县志载万寿宫“康熙壬申年改建”,康熙壬申年即为康熙三十一年,作者据康熙县志收载县令周傥撰《建祝圣殿碑记》中称建祝圣殿一事“经始于乙亥春”,乙亥年即为康熙三十四年,则祝圣殿之改建工程开工当在周傥莅任第三个年头而不是上任初年,由此结论:“应该说,(改建祝圣殿)准确的时间是周傥自己写在碑记中的时间。”正是对原志的认真阅读、准确理解,才有可能在此基础上推进解读、研究之举。

 撰成地情读物 活化旧志

 有感之二,是思深先生在点注、点校工作之余,通过解读和重构县志,几乎在旧志整理本付梓之际,即撰成具有历史性、知识性和可读性的地情读物,既是对旧志导读,也是对旧志活化。从《话说镇平——点注〈镇平县志〉札记》的框架结构,可以折射出地方志全面、系统记述地情的体裁特征。此书对应旧志的基本内容,分为概貌概况、山川胜迹、八景钟灵、人文邹鲁、乡贤懿行、名宦风仪、宦绩品鉴、节日风俗等板块,涵盖地理、历史、人文、人物、节俗等方面的地情掌故。各板块话题,均一一引述旧志中对应内容的记载,不仅从前后志之沿袭变化析见事物沿革,而且对一些事物作视野更广、程度更深的解读,将按志书体例记述的碎片化史料,演绎成历史专题。这对于未接受过专业教育的大多数现代人来说具有解读作用,从而对古代历史、传统文化有了进一步了解,对当地历史加深了认识,并有一定的系统知识。

 该书述及“镇平寇乱,终明季未有宁日”之“民变”,分析其原因,既有明朝后期赋役之重,官吏腐败无能,官军滥杀无辜,造成民变蜂起的根本原因,又有因石窟形势险要,易守难攻,为民变民众躲避官兵追杀提供了地理环境之条件。话本分析之对象及依据,不限于清代二县志,而是拓宽史料来源,多处引用清代镇平举人黄香铁私撰之《石窟一征》这一地情书之所述。明末清初率乡兵抗清、誓死不降清、投崖殉节的本县人物林丹九,康熙、乾隆县志均未收入人物传。思深先生根据《石窟一征》收辑林丹九的书信、行略,综合其意,详述林丹九生平事迹及附有林丹九著述《恋贫赋》,载述了这位写下“任是史官编不到”自志诗的守节者之孤贞。康熙《镇平县志》的主纂者黄殿楫,见于县志中,仅列名于科名,未有具体事迹。思深先生通过对康熙县志现存残本状况的描述,以及仅见于乾隆县志“艺文志”中收入黄殿楫的一首诗,描绘出一个让人有所想象的黄殿楫,也算是给予这位志人公允的地位吧。

 对于县中一些重要的人文景观,作者不仅引述解读了旧志所载之渊薮,还下延记述其至后代的历史沿革,如对镇平书院、桂岭书院均记述至当代,反映其作为教育场所之演变历史,并记述其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今日地位。如此记述,对读者了解乡土教育史及文物胜迹都有现实意义,也不失为有温度的乡土文化之教材。

 聚焦历史问题 提供新知

 有感之三,还在于思深先生利用这些志中史料,对一些与地情关系密切或比较重大的历史问题进行更加集中地研究,成为学术研究的新成果。我注意到《话说镇平——点注〈镇平县志〉札记》中,从县志的记述剥离出镇平从“盗贼渊薮”渐次濡化为“岭东邹鲁”“人文为嘉应冠”的过程,从康熙县志中记述民风“最喜讼”到乾隆县志中“无言及讼”的比较,说明以镇平设县为起点,开启了由乱及治渐次濡化的过程,历任官员以兴学育才为己任,士民崇文重教好学,大夫、民众向善乐捐,从而使镇平由丛莽之地濡化为文风积厚,到当代出现如丘成桐这样杰出的世界级人物。

 话本还有一个聚焦之题,是镇平人迁台的原因及其在台的贡献。据说台湾同胞中祖籍为镇平者,人数两倍于今称蕉岭的原乡人口。对于造成这一令人感兴趣现象的历史背景,思深先生在分析中引述清代蓝鼎元《粤中风闻台湾事论》中所说的潮惠人民为了温饱去台拓地垦种,有春去冬回,不携家眷的前期方式;相对于镇平“土瘠民贫”,台湾“土地膏腴,易于谋生食力之所”,赴台镇平人“多置产于台湾”,并携族人或同乡赴台,渐为常态,由个体之“客子”变成群体之“客庄”;由于开发台湾之需要,清朝实施鼓励大陆赴台人士定居政策,地方官员了解民情,支持和协助镇平籍人渡台,尤以康熙六十年(1721)镇平县令魏燕超以“镇人以地窄人稠,多就食于台湾,而海防例严,苦无以渡。燕请于上官,并移咨闽省,准镇人给照赴台耕作”为契机,助力更多镇平人通过各种渠道赴台;在台镇平人士助官军平叛出力有加,由负耒之民变为“义民”,大大提高和改善了在台社会地位和生存环境,人口因此迅速增长。种种因缘,终至促成镇平籍人成为赴台最多的粤籍群体。

 推广读志用志 是为善举

 上述三点感受,为翻阅书稿浅得。思深先生始于点校、点注旧志,进而解读、重构县志,乃至专题研究地情的经历,展现了一个旧志整理极有价值的模式。这一做法,未必是旧志整理的唯一途径,但要承认思深先生的实践及成果,无疑是为旧志整理及发掘历史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!

 我以为,此书对于推广读志用志,有值得借鉴之价值,对邑人、侨胞乃至有意了解蕉岭文化者值得一读;对研究客家文化者,或许从中能得到更多的有兴趣作深化研究的线索和话题。因此将感受写出来与大家共享,借此向乐在志坛辛勤耕耘的思深先生表示敬意!

 是为序。

 (作者系广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原副主任、中国地方志学会研究员。本文刊发时由编者加拟主题和小标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