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振昌
华侨众多,侨乡棋布,是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中叶广东地区的一种状况。在这种情况下,广东人的生存方式是有别于非侨乡人的。自然,他们的人生故事也与非侨乡人有所不同,时间空间的不同,异国情调的影响,决定着他们的乡愁情意、悲欢离合的曲调。
梅州是广东的著名侨乡。客家人走番过洋,自觉不自觉成就了这一方水土。梅州侨乡,尤以梅县松口为典型。“松口系个山歌乡,歌声飘过七洲洋;自古山歌从(松)口出,千秋万载美名扬。”山歌所唱的就是旧时梅县人过番下南洋的情景。松口,客家话“松”与“从”同音,这松口就成双关词了,松口古镇渡口,是梅江河下南洋的必经水路。旧时方圆几百里的客家人走番过洋都要“走松口”,犹如西北人离乡背井讨生活的“走西口”。松口的历史比梅城还要悠久,有着“自古不认州”的盛名。松口,是梅州侨乡地的历史见证者,它是明末以后客家人出南洋的第一站。朱红娜的小说《秋水寒》正是取材于这么一个大的背景,说一说,应该不算离题和啰嗦,反而对我们理解作者的用意,主题和人物,情绪和格调,价值取向与判断,都是大有裨益的。
《秋水寒》讲述的是一位客家女子与下南洋丈夫的凄凉故事。结婚第二天丈夫就下了南洋,丈夫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“我一定会回来的。”女人从早到晚,从年轻到年老,直至老死都守着丈夫的这句承诺,守了一辈子活寡。旧时代妇女的悲惨命运可以有许多,但像《秋水寒》的阿姆这种人,却又是典型中的“这一个”。历史不应该遗忘,她对我们研究地域历史与人文,风土人情,礼尚习俗,文化特色都很有价值和意义。
阿姆悲凉的人生,不在于她生活的拮据,食不裹腹,衣不蔽体,她不是冻死骨中一个或饿殍中的一位。她的悲剧在于她是个女人,也活到九十有一,却不是个女人,她渴望男人,却得不到男子,为男人守了一辈子空房。她不是没男人喜欢,也不是不喜欢男人,但她却不敢越雷池一步。阿姆的故事不多,犹如平常一段歌,没有什么一波三折,波澜起伏,峰回路转,简单到只相信一句话,守候一句话,侍俸一句话:我一定会回来的。可读完作品后我们却被深深打动了,同情她的苦楚、不值当的命运,她的善良和淳朴,简单与至纯,又油然让我们产生了几分怜悯的“凄美”。
《秋水寒》是一篇很好的小小说作品。除了在文化观察上、思想理念上厘清了素材来源的先进性、落后性其杂芜的一面外,还在另一面即艺术上,有了很高的成就。即是怎样把简单的素材延伸化,怎样让故事内容彰显真实,怎样把人物性格尤其心灵深处的奥秘巧妙地挖掘出来……朱红娜的构思谋篇,可以说匠心独运。作品开头与结尾,都引用了古典诗词,所以要引用,是因为诗词对典型环境的格调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。可是主人公阿姆却是个文盲,她是接纳和理解不了的。16岁的阿爸从松口码头出洋,18岁的阿姆要与阿爸再“快乐”一次,以便怀上他家的种。这个只是“我”的想象,并非真有其事。“我”伪造信件慰藉阿姆等的情节细节,都是让故事的发展,人物性格的塑造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的。如果以阿姆的视角是完成不了这种叙事的。或许是灵感吧,又或许是经验,作者想到了安插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,这个人物就是“我”,“我”其实是叫阿姆大姨的,母亲同情她,一出生就让我过继给她。“我”,既是阿姆的女儿,又是作品的叙述视角。这样一来,就环环相扣相辅相成了。我以为,作者开始构思时就应该有的了。这也是她写作的兴奋点。安排一个人,活了一帮人,设置一件事,统筹若干事,故事的好看,有了;人物的瓜葛,有了;性格的塑造,有了。这就是匠心独运。结尾一句“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堂叔,到死他都没有碰过我的身子。”是苦难女人的心灵告白与控诉,有振聋发聩,撼人心魄的艺术效果。有人说看作品就是看智慧,这就是智慧,我们常说的拍案叫好指的就是这等事吧。
好的文学作品,是各种写作要素通力合作的结晶。《秋水寒》的优秀,还表现在作者给作品定的叙述基调上。什么样的基调决定着什么样的作品风格。本文的风格我以为就是宁静、淡泊,就客观,说客观,淡淡地来,淡淡地去。限于篇幅,我就不再作详细叙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