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钟思婷

 “姑姑真漂亮。”这是小时候我和姐姐在翻看家庭相册时，一致发出的惊叹。照片里的姑姑十六七岁的样子，穿着那会儿最流行的碎花裙，睁着黑白分明的两只大眼睛，标准的鹅蛋脸，纤巧挺翘的鼻子，樱桃小嘴，两条麻花辫用蝴蝶结扎着垂在胸前，典型的清秀佳人。

 “你姑姑长得靓，更爱靓。”妈妈跟我谈起姑姑的时候，特意用了力气拉长了音说“更”字。是的，因为伯父早早从家里分了出去，为养家爸爸被迫辍学卖豆腐。妈妈嫁过来后不久，姑姑初中毕业找了份工作，但撑起这个家的仍是爸爸妈妈。因为姑姑挣的工钱从来没有交过家，都用在自己穿着打扮上了。而妈妈自嫁过来后省吃俭用，穿的都是最朴素、方便干活的裤子，对每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姑自然是窝了一肚子的火，但因为爸爸疼爱姑姑，妈妈也不好发作。

 作为村里有名的漂亮姑娘，自然不乏有人追求，很快，姑姑出嫁了。姑父有点家底，高中毕业后就专门帮建筑队当监工，空闲时间还自学设计，家里日子越来越好。姑姑嫁过去自然是没吃过什么苦的。生下表姐后，姑姑就像打扮自己一样为表姐打扮着。反观我家，虽然生活有所改善，但离姑姑家的经济水平还是差了一大截。我穿的都是姐姐穿过的旧衣裤，想要漂亮的裙子是不可能的。

 转眼我长到了五六岁，看见同龄的小伙伴都有裙子穿，便吵着妈妈要。妈妈节俭惯了，加上家里打算盖新房，狠不下心花钱给我买新的裙子，虽对姑姑爱漂亮的作风有点看不惯，却还是厚着脸皮跟姑姑讨表姐穿过的旧裙子。姑姑一向养尊处优惯了，自然是想不到贫苦家庭要想搞点建设，需精打细算能省则省。“一两条裙子也省不了什么钱。”姑姑对妈妈的节俭讽刺了一番，但最后还是拿了两件表姐的旧裙子给妈妈。我不知道妈妈那天的心情，但我至今仍记得非常清楚，我人生第一次穿起裙子的高兴心情。那是一条红白色带着荷叶边的裙子，穿上转起圈来非常好看。难掩兴奋之情的我，晚上竟然不愿意脱下来洗澡。

 但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开始真正地爱美，不愿意捡表姐的“旧货”了。这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也稍好了些。当姑姑让妈妈去拿表姐的旧衣服的时候，妈妈委婉地拒绝了，表示孩子长大不愿意再穿旧衣服了。妈妈本以为姑姑会为自己哥哥的家境改善了、自己的侄女终于可以穿上新裙子而高兴，没想到姑姑却对我和妈妈的不领情生了气，认为我这个侄女翅膀硬了，开始嫌弃她拿的衣服，自此对我的印象打了折。

 时光飞逝，一晃到了我女儿也会吵着穿裙子的年龄。一日，我带女儿回娘家。妈妈说起姑姑得了乳腺癌，幸亏发现得早，做了手术后恢复得不错，现在正在家休养。或许是因为她年轻时太得意，不大懂得为人处事，几乎没有亲戚朋友去看她。毕竟我小时候受过她的“恩惠”，妈妈让我带女儿去看看她。路过衣服店的时候，我想起姑姑最爱漂亮喜欢穿裙子，便进去选了一套花裙子带过去。虽然有心理准备，但当看到姑姑的时候，心里还是“咯噔”了一下。姑姑坐在床上，人非常瘦，脸蜡黄蜡黄的，新长的头发还不到两寸长，两眼没有一点神采。看到我进来，她眼睛似乎亮了一下。在问候了姑姑的病情后，一向不亲昵的姑侄俩似乎就没有什么话题讲了。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，我把裙子拿出来送给姑姑，她接过时似乎微微愣了一下，眼里泛起了泪光，说了声：“谢谢！”随即把目光转向我的女儿，对我说：“想当年你第一次穿裙子，也是这般大呢！穿得比你表姐还漂亮！”这一次，我们都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