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节回了一趟家,无意中瞥了一眼已过古稀之年的父亲,猛然发现,经过年初病痛的折磨,他那原本就不硬朗的身躯变得越发瘦弱,背也驼得更厉害了,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瑟瑟发抖的黄叶。手上、脸上被岁月毫不留情地刻下的深痕和被风雨侵蚀后的痣斑,乃至满头弯曲花白的头发和蹒跚的步履,都真实地诉说着日月流逝的无奈。父亲以老农不屈的坚守,数十年如一日,面朝黄土背朝天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顶烈日,冒严寒,大半生充满了坎坷和艰辛,但他没有被各种各样的苦难压倒,而是始终昂起头,直面人生的种种磨难。
父亲生于1948年,幼年家贫如洗,十七岁就担负起家庭的重任,既要赡养双目失明的爷爷和体弱多病的奶奶,又要抚育四个孩子,吃了很多很多的苦。父亲的话不多,但是每天总是有做不完的事,为了让我们吃饱穿暖和有机会接受教育,他长年累月辛勤劳作在贫瘠的土地上,他那看似孱弱的身体,日复一日,为我们兄妹四人的童年遮风挡雨,为我们苦苦撑起贫穷困苦但却温暖如春的家。
父亲是劳碌命,大家都这么说。父亲爱他的土地,上世纪80年代,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。我家分到了八亩田地。分田到户后,他一直都没有放弃他的土地。春耕时节,父亲扛着犁,赶着牛去田地犁田、播种;夏日炎炎,父亲背着喷雾器在田野里喷洒灭虫;秋收季节,父亲脚踏打谷机在田地里舞动着稻穗打谷子;到了初冬,父亲又飞舞着锄头在地里“翻冬田”、备春耕。周而复始,一年四季在田间地头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,有时也会蹲在田埂上,掏出旱烟袋,卷个“喇叭筒”,抽上一把草烟。他透过烟雾,看着壮苗,闻着稻香,脸上堆满了对丰收的美好憧憬。他播种的八亩地,永远都是那么郁郁葱葱。他平生也就只知道劳动,他那枯瘦却又硬朗的身体,终日被汗水浸渍着,如同被风霜雪雨敲打下的黄土地,迸发出一种浑厚而强大的原始力量。他的一生,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有的只是对家庭、对子女的责任。即使到了老年,仍坚守“阵地”,劳作不息,种着几百株辣椒树,每到圩日便采摘辣椒到集市上去卖。我们都担心父亲的身体,劝他放下锄头享享清福,生活费子女们能承担。但他总是说:“你们的日子也还不富裕,孩子读书还需要很多钱。我们还能劳动就自己多做些,挣点生活费,也好尽量减轻你们的负担。” 父亲就这样辛苦了一辈子,忙碌了一辈子。最让我欣慰的是,直到去年,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,就连打针,在我记忆里也从来没有过,感冒吃药,那都是少有的事情。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父亲就是山沟沟里最不起眼的普通农民。
因为历史原因,父亲只读过初级小学就被迫辍学,也许正是这种知识的匮乏激发了他内心深处对文化的向往、对知识的渴望。父亲以一生的奋力挣扎与坚韧不拔,成就了一具顽强吃苦、从容受难的灵魂。父亲不知疲倦地挣钱供我们四姐弟上学读书,那时学费很贵,每年都要交给学校一笔不小的数目。父亲为了让我们安心学习,总是省吃俭用,精打细算,从来没有拖欠过学费。记得当年我考上兴宁师范,除了昂贵的学费,每个月还需要生活费,家里一下子陷入了僵局。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,家里一个星期都没有一顿肉,都把钱一分一角地存下来,供我读书。
我庆幸父亲在极度艰苦中给了我上学的机会,更感激父亲传承给我的不屈精神。现在,逢年过节,兄弟姐妹们都会相约回到父母亲身边,不苟言笑的父亲总是很满足地看着我们,虽然什么也不说,但那一刻,总能在父亲脸上看到欣慰和满足。父亲以他那无声的爱,呵护我们成长,教会我们生活。
中秋节傍晚,我们要返回平远县城的时候,父亲站在车窗外,对我说:“我和你妈都挺好的,不用惦记我们。你们就安心工作,带好孩子。”“嗯嗯!”我快速掩上了车窗玻璃,泪光中隐隐出现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背影。夕阳中,消瘦的影儿越拉越长……
我的老父亲,您是我一生读不完的诗!
●肖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