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说炉火能温暖人的身体,那么,书籍则能温暖人的心灵。在一个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,我围着火炉,一本接着一本读书,从楚辞汉赋的旖旎绮丽到唐宋诗词的风流倜傥,从纵横江湖的刀光剑影到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,看乏了,对着若明若暗、跳跃闪烁的火苗,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古人读书的场景:“寒夜读书忘却眠,锦衾香烬炉无烟。美人含怒夺灯去,问郎知是几更天?”大才子袁枚寒冬挑灯夜读,不知不觉已至三更,小娘子手撩帐幔,想来也是罗衾不耐五更寒,又心疼丈夫冻着累着,半撒娇似的嗔怒相责、屏灯夺灯,丈夫半尴尬半理屈;郑板桥在《满庭芳》里写道:“寒窗里,烹茶扫雪,一碗读书灯”,温馨且颇具情致。但更多的却是“诗尽灯残天未明,眼痛灭灯犹暗坐”“两目眵昏头雪白,看书到晓那能眠”……一个个熬夜苦读的身影,他们出身寒门,既没有“红袖添香”的艳福可享,亦没有烹茶扫雪的闲情雅意。宋真宗用“书中自有千钟粟,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”来激励天下士子发奋读书、考取功名,因此,他们如饥似渴,通宵达旦,那片片火光,映在脸庞上,照着他们朝亮光深处走去,也点亮了内心深处的梦想,悬梁刺股、凿壁偷光、囊萤映雪……多年后,他们或成一代大儒,或位极人臣,他们的传奇和文章如同天上的日月星辰,千百年后,仍为后人所津津乐道。
我受了古人“夜读”的影响,亦有了夜读的心境,一本本书是一个个打开通往新世界的窗口。我已经记不清在多少个寒夜,拥着一炉炭火,读过多少本书,乃至后来,我逐渐习惯在夜里读书,尤喜在寒夜用功,乃至读到东方泛白。因为,冷能清新头脑;夜,能摒除杂念。母亲经常心疼地数落我不爱惜身体,父亲看到,哂然一笑:“比起我当年,她这点算什么?”父亲少年时,正逢“文革”,知识青年下放农村“体验生活”,他白天忙农活,夜宿破茅屋,在一个个水滴成冰的冬夜,他借着煤油灯的微光,捧书苦读。倘若将书籍比作一个个宝藏,那父亲就是开掘宝藏的人。所谓天道酬勤,父亲终不负所望考上大学,逃离了农村。
光阴荏苒数十载,我从稚童步入弱冠,从而立迈向不惑,老宅早已拆迁,我们搬入洋楼,煤炉已是浮云,屋里装了地暖。窗外,飞雪漫漫;窗内,暖意融融,往柔软宽厚的棉被里头一钻,有了沉醉温柔乡的惬意。床头砌满了书,我可以点兵点将似的想翻哪本书就翻哪本,忽地想起了林语堂曾说过:“或在风雪之夜,靠炉围坐,佳茗一壶,淡巴菰一盒,哲学、经济、诗文、史籍十数本狼藉横陈于沙发之上,然后随意所之,取而读之,这才得了读书的兴味。”古人夜读或为黄金屋、或为颜如玉,我的父亲则为了考大学,改变命运而读,功利性极强,便是当年的我,也有抱着蹭炉火余热的初心。唯有此时的我,既不用甘受囊萤映雪之苦,亦不用为取暖消磨时光而读,我的灵魂在白纸黑字间走遍大江南北,在油墨幽香中横跨古今中外,吹灭读书灯,披上一身月,这才算真真正正懂得了读书的兴味,做了时空的主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