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 爷 2019年03月27日  

  □耳边风

 蓝爷是安宁街的寿仙。

 高寿八十的蓝爷,发柔若婴儿,眼黑如漆,双眉白粗长,肌肤白皙,识相的人说这是老婴孩之相,晚年定享福。

 蓝爷是安宁街的原住民。蓝家在当地,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,人口就像他家门口的那株老榕树的根须,丰盈壮大。蓝爷是蓝家中最年长者,威望极高,一言九鼎。

 蓝爷喜欢坐在门口的榕树上泡茶喝。

 老榕树根干粗大,形成一个U形状,在此处放一把矮椅子,上加软垫,一张颇为讲究的小方桌,据说是花梨木的,蓝爷便整日在此消闲。

 他有一把铜炉,一口铜壶,烧炭煮水,冲茶,三只龙眼瓷杯,有点像潮州的功夫茶。蓝爷泡茶,敢放茶,冲出来的绿茶,斟在瓷杯里,碧绿如玉,香味四散。蓝爷每天的第一口,必闭目良久,然后双眼猛绽,精光闪闪,如仙如佛。

 有人路过,蓝爷就招手相邀喝茶,可村里人哪敢喝他这种入口就醉的青汤啊,只有不知底细的人才敢接招。曾经有个城里的房地产老板,好奇蓝爷的风骨,停车下来与老寿星喝茶,一连喝了三杯,后来回去的路上,醉茶醉得连车都开不稳了。从此一看到绿茶,就眼放绿光,躲得远远的。

 这一日,来了个衣着得体、风度不凡的女子。

 她带着淡淡的笑意,像一朵淡淡的云,坐在蓝爷的对面。蓝爷闻到了一股高雅的清香,充满神秘,却也得体。蓝爷不动声色,端起铜壶,酽茶如一条青龙,跃入小杯里,然后,望着女子。

 女子端起茶,闻茶一番,然后啜了一口,品尝一阵,咽下,觉得有一股清爽滑入胸腔,接着,有百种清爽钻入通体骨髓,说不出来的舒畅。

 又喝了一杯。

 这一回,只觉得浑身流血加快,汗水微潮,腮起红润。她好像听到了榕树婆娑的摩擦声。

 再喝一杯,她觉得脑海空灵,身轻若飞,无数的思绪,无数的想像飞涌而出。她渴望歌唱,渴望起舞,渴望飞翔。蓝爷收起杯子,说:“请回吧。”

 女子起身,行礼后悄然离开。

 蓝爷目送女子离开,拿出那本补纳得厚厚的《易经》,吟诵起来:“非所据而据焉,身必危……”

 然后闭目深思。

 蓝爷学易,浸淫终身。小时后跟阿公学,后来跟阿爸学。一本家传易书,早被翻阅无数,自然精通算卦。但蓝家有规矩,学易不起卦,唯终身可用三次。

 哪三次?择业一次,婚姻一次,择坟一次。都是人生大关口。

 蓝爷呢,为人豁达,择业娶妻,皆随意随缘。

 蓝爷一次没用。他觉得,有易不如无易。

 那女子从年初开始,已经光顾3次。每次3杯茶后,即被蓝爷驱赶离开。前后一个时辰,两人却无只言片语。

 但女人目光里的企求,蓝爷懂。蓝爷装不懂。

 女人还会来。蓝爷想了许久,突然笑了起来。自作孽,不可活。

 那天天阴地暗。蓝爷看到,那个女子一身素装,袅袅而来。

 可怜。蓝爷暗叹。

 女人轻若无声,在蓝爷前坐下。她不想来,但坐下来却有点喜欢。她喜欢这里的安静,喜欢蓝爷的三杯茶带来的不同境界体验。

 蓝爷这回却给了一杯水。

 清澈无尘的白开水。

 女人明白了,眼里的火苗熄灭了。从头顶上的榕树叶中滴下一粒水珠,掉进衣领,进入颈项。它像一枚细细的针刺,破灭了她心中最后的幻想。

 女人失态仓促地离开,步履浮乱,与村野之妇无异。

 蓝爷摇头:可惜。

 半年后,当地官场迎来了一场大震动,重要官员落马,他的妻子不堪压力自杀。

 蓝爷喝茶的时候看到这则特大新闻,当他知道官员自杀的妻子就是那个女人时,目光变暗淡了,良久,不知向谁骂了句:可恨。

 蓝爷起了一卦,他要替自己算一算,当那些自身迷津的人来求卦时,要不要替他们起卦?哪知,开卦后,得到的竟是64卦中的《困》卦。

 蓝爷呆怔良久,最后沮丧地喃喃道:这世间无解的事,终究无解。